26、

　　培训班临近结束，组织了一场电影。附近没有电影院，班主任组织学员到市中心的新世纪影城去看，借了一辆面包车，一趟装不下人，就分两批运送。

　　傅力自然再次动员他的同桌去看啦。那天放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其实，他已看过碟片，但他主要还是想动员她去看。

　　她自然拗不过他啦。临上车的时候，班主任点名，除去个别请假的人，怎么都觉得多一个人。傅力正想找个办法，让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额，但他转眼间就不见了她的人影。

　　第一趟运送女生的车子出发了，第二批的人在教室门口边等边聊。傅力走出大门，往黑暗的地方找她。

　　“嗨，我在这哪。”身后传来她的非常熟悉的声音。

　　“如果再不行，我就向班主任说清楚，你是插班的呗。”

　　“用不着，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到时候我不会比你迟到的。”

　　“你有什么办法？”

　　“哎呀，你就别问了，你总忘掉我是鬼嘛。”

　　“你这个鬼丫头，能不能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

　　“不可以告诉你。我的办法可用不可说。再说，我也不能用得太多，我已经屡屡违反人与鬼的界限了。”

　　“好吧，尊重你。”

　　27、电影院。

　　傅力站在台阶上，她突然出现了。

　　傅力与她在后边的座位上，明灭的放映的灯光下的两个人的脸，传来了爱尔兰风玲的牵人肚肠的声音。

　　剪辑一段电影上的镜头，就是露丝松下杰克的手那一段。

　　28、电影散场。他和她走在夜的城市的街头。

　　她说：“真想大哭一场。”

　　“那你哭啊。”

　　“我在心里哭，但没有眼泪。”

　　“你能做到欲哭无泪啊。

　　“不，我不会有眼泪啦。不会有眼泪那种生理现象了。再次向你提醒噢。”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的眼睛秋水盈盈啊。”

　　“肉麻。你看我的眼睛。”

　　他凑近她的面宠，她张大着眼睛，他在她的瞳仁中看到了街灯在跳跃，看到城市的高楼的倒影。他觉得她与一个正常的女性没有什么两样。他想到了电影中的一个情节，想到露丝能否不松开杰克的手，是否这样就可以把他留在与她一样的世界上。于是，他说：“我在假想一下，你能否永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是否可以不像电影中的露丝一样，只要握住杰克的手，就不会永远失去他呢？”

　　“不可能。”可能是受电影的影响，她今晚的情绪很不好，表情凝滞着。“记得以前的赛跑吗？你永远赶不上前面的那个人，你也拉不住前面的那个人。好了，我再次求你了，你别提这个问题了。”

　　“对不起，每次都是我忘了你的原则，总是让你心烦。我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唯心主义，我宁愿去相信唯心主义。”

　　“你这话是一个悖论也。”她扭头朝他看着。

　　“为什么？”

　　“你用的这个句型就是唯心主义。‘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你就宁愿去相信什么’，我把你的唯心主义换成唯物主义，你的这个句型本身就是唯心主义啊。不是你去相信什么就会是什么的。”

　　“我承认，我有时相信唯心主义比唯物主义要可亲一点呢。”

　　“你啊，你这还是唯心主义。只是你的相信，而不能改变世界的不可亲的本质啊。”

　　“我想问你一下，我现在的状态应该是唯物主义，你的状态是不是可以说是唯心主义？”

　　“我刚才说了是一个悖论嘛。难道你非要让我消失，才能证明你唯物主义的真实吗？”她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感到她还是喜欢讲话，因为每一次讲话，都能使她的脸上浮现那种渴望的笑容。

　　“那我再想问一下，唯物主义能不能与唯心主义携手起来呢？”

　　“从理论上讲不可行，它们是水火不相容的噢，但我与你的见面，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我已经公然向唯物主义挑战了，所以，我觉得我违反的原则太多了。”突然间她醒悟过来，轻声地叫道：“你比我还鬼啊，你想与我……”。

　　“是的，我想拉住唯心主义的手，像街上那些年轻人一样。”因为隐讳的说法，他好像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行，答应你，只是我的手很冷，像冰一样，会很难受的。”

　　“不，上次扶住你的时候，我碰过你的手。我觉得很温暖。”

　　“只要你不觉得讨厌，就随你了。”

　　她的手伸过来，他挽起她的手，对她的理解，他早已超越了物质上的感知，他觉得挽住她的手，就像挽住她的滚烫的内心，挽住她的青春之火依然旺盛的生命，一点没有那种冰冷的感觉。她微微地贴靠在他的肩头，好像沉醉在一种真假难辨的梦境中。

　　这就是他与她达到的最亲密的接触。以后再也没有了。

　　她喃喃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生走在大街上呢。”

　　他害怕破坏她的梦境，小心翼翼地走着。街上夜行的汽车的灯光像流动的河，杂乱的灯光交叉着，重叠着，时而把他们扔进黑暗里，时而又让他们暴露在明亮中。

　　她望了望他，“你在想什么？”

　　傅力：“我觉得突然想笑。”

　　她：“为什么想笑？”

　　傅力：“因为这个世界的平静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平静。”

　　她：“你的口气好大啊。我还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口气。”

　　傅力：“我觉得一点不大啊。如果我口气真的大的话，我就应该对着大街上的人们，对着这个城市的所有建筑，大声地发布我们的宣告。你瞧，我心中涌动着的全是得意，我想对他们说，你们所有的都是一种物质的，而与我在一起的却是一种纯粹不存在的被称着“鬼”的生命。如果你们知道，在你们的身边，走着一个人与鬼的话，我相信你们会吓晕的。这个城市现在平静得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用默默的步伐，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而不是向你们宣告人与鬼可以在同一时空里携起手来，我可以想像得到你们在得悉真相后，为你们的唯物主义辩护的手忙脚乱以及那种乏力与可笑。”

　　她：“你真的很狂啊。现在我们不应该这么骄傲啊。”

　　傅力：“当然值得骄傲，我至少感到世界都在我们的脚下，世界的平安无事，都是因为我们俩人平静地走着啊，没有去招惹这个现实的世界啊。”

　　她：“你又拿我来说事了，你是说，你的骄傲是牺牲我的特殊性这个前提的。”

　　傅力：“没有啊，在我眼中你没有特殊性，只有一个非常的普通性的女孩。”

　　她：“还说没有呢，你刚才得意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我帮助你完成了对唯物主义的嘲弄吗？我牺牲了我的真实性，来达到让你的骄傲。你还是牺牲我的。”

　　傅力：“你说的有些在理啊。也许我太得意忘形了。在这样的美好的时刻，我觉得可以一直把这种美好延续下去，我感觉到可以拉住你的。就像现在。这可能是让我感到骄傲的原因吧。”

　　她猛地甩开他，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她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永远地这么走下去？”

　　“求你了，别让我为难好吗？记住，我在死后的那一刻，已经不会有任何的感

　　觉、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