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江南

　　非常意外地在贾樟柯的电影《世界》里，发现了另一位刚浮出水面的著名第六代导演王小帅身影：他与女主人公赵小涛一起出现在一个歌厅聚会的段落中。片中，王小帅扮演的富商，欲携小涛独自去偷欢，却遭到拒绝——他认为女人的贞节可以用金钱来购买，人的尊严也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穷得只剩下贞操的女主人公却不这么认为，这是贾樟柯的立场。

　　未想，《世界》在国内甫一上映，贾导本人却不得不面临类似小涛的窘境——很多人认为票房是衡量电影的惟一标准。小涛哭了，贾樟柯呢？贾樟柯身后众多捏着新作品翘首观望的第六代及后辈导演们呢？

　　《世界》的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看电影”。它没有足够多赏心悦目的画面，偶尔几次盛装演出还不及电视直播来得花哨炫目；它没有快速剪接的MTV式镜语，镜头长节奏慢动作少；它没有充斥全片的舒服配乐，电子乐的摩擦声与现实的噪音无异；它还不是用轻易将现实美化的胶片拍摄，高清晰摄像机的影像直追DV粗砺平实。《世界》和世界里看去同样不赏心悦目的主人公们，如同“异形”一般侵入影院，对渴望票房丰收的院线经理们来说宛如一场灾难。可事实上，看过导演前作的朋友应该了解到，贾樟柯的电影风格并没有变：由御用摄影师余力为（因特殊原因字幕未署真名）掌镜的长镜头、场面调度美学依然有上佳表现，非职业演员整体表现出众，朴素的写实风格带出被高速发展的现代都会文明淹没了的底层小人物的生命痛痒、爱情幻灭的关注。可是，同样坚硬与顽固的是大众多年来已养成惰性丝毫未有改变的视觉经验。没有《可可西里》充斥猎奇感的谄媚姿态，也没有《孔雀》的极尽煽情之能事，不假修饰、艰涩痛苦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充当了挑战观众耐力的最为悲壮的勇士。而多家影院声明力撑该片，更加重了这种悲情色彩，同时也不得不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贾樟柯比多数导演要幸运。

　　突然面对市场和观众检验的贾导，就像一下子从汾阳来到世界公园的年轻人：似有满目缤纷在前，实际却咫尺千里。飞机依然离“他们”太远，他们仍然不知道飞机上坐的是什么人。电影里的主人公们始终徘徊在都市的边缘，享受着那近乎荒诞的现实营造出的幸福和谐的假想带给他们的片刻安慰。贾樟柯及同道的年轻导演们也如赵小涛坚守贞操似的，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尊严和创作理念，还有随之而来的落寞与倒彩，谁叫他们的电影里，纯粹得只剩下这些呢？

　　事实上，《世界》对于贾樟柯来说不过是一个过渡作品，其作用归根结底不过是在稳守国际声誉和市场的前提下，确保安全回归体制，并在国内下水试试深浅。而受题材等诸多限制，同时又面临着电视剧对平民题材的迅速挤压与替代，贾交出这份充满诚意且维持在其水准之上的作业，预定目标业已完成，有何可非议之处？

　　为何非得逼他商业化？张艺谋花了十五年，历经十余部作品，才完成从艺术成功到票房大卖的转型，我们何苦粗暴地对待一位几乎一直在以手工作坊的方式制作电影的年轻人？为何拍民工题材，偏要强求民工爱看才算有价值？虽然面对现实，导演是无力的。但电影不是，电影中蕴涵的讯息将刺激每一个观众做出反应，无论他是谁，什么身份，身在哪里？《世界》是开放的、世界性的，他期待的是来自全世界的注目。

　　片尾黑场之后，男女主人公的画外对白“我们死了么？”“没有，我们才刚刚开始！”正是贾樟柯发自肺腑的自问自答。是的，贾樟柯的电影世界不会死，它才刚刚开始。至于他的电影旅程的下个驿站会在哪里，谁也不知道。